拥有600多年历史的绍兴三江村,正在成为一座巨大的废墟。不管是崭新的洋房,还是上了年纪的老屋,一座座都被夷为平地。
伴随着推土机轰鸣的,是5000多名村民的大迁徙。
“我们在外面租了房子,活了这么多年,还是第一次租房子住。”在工程车不停驶过的村口,几名80多岁的阿婆正在等公交车。她们手里拿着生活用品,要转乘两趟公交车,才能到达出租房。
她们,还在搬家的途中,就已经开始怀念故乡。
几乎每个村民都满怀感伤。二十几代人的乡愁和回忆,让他们一度落泪。但是,没办法,这片被污染的土地已不再适宜居住。
戚继光为抗倭而建的古村
如今是一个巨大的拆迁工地
绍兴袍江开发区斗门镇三江村,因钱塘江、钱清江和曹娥江三江汇流而得名。
一段残存的古城墙,是这个典型江南古村落身份的象征。它的历史可追溯到明朝洪武年间,是戚继光为抗倭而建,曾是一座重要的军事要塞。
“要是你晚几个月来啊,可能就看不到三江村了。” 站在城墙外,一个中年男人叹息着说。
放眼望去,整个村子已是一个巨大的工地。
和文物贩子一起赶来的还有拆迁队,他们经过招投标后陆续进驻村庄,一住就是几个月。“我这队有十几个人,吃住都在村里。”一名姓李的拆迁队负责人告诉钱江晚报记者。
在他住的民房门口,堆着数十个石墩,以及堆成山丘似的钢筋、几十只老式的金属浴缸。这些都是拆迁队的“战利品”。
“多少能卖点钱吧。”老李说。
被工厂包围的村庄:
污染彻底改变了它的命运
几乎在三江村搬迁的同时,村子所在的袍江经济开发区也迎来了十五周年庆典。
2000年8月,绍兴袍江工业园成立,位于斗门镇的三江村被纳入规划。很快,各类工业企业蜂拥而入,到2010年时,入驻工业园区的各类企业已多达3800余家。
十五年过去,袍江工业园升格为国家级经济开发区,与之相应的是,一个个村庄不断被一座座工厂包围并污染。
去年,绍兴市环保局对袍江的“环保评估”是:袍江的污染物排放总量占绍兴全市70%左右,单位国土面积排放强度列全市第一,是全市平均水平的7倍以上。
站在三江村的古城墙旁,就能看到一个个的大烟囱。“有印染厂、化工厂、制药厂、垃圾焚烧厂……”村民老金扳着指头数,村子周边的工厂有20多家,还有些纺织厂就在村里。
在地图上,他随手一指就能划出三江村所处的工厂“包围圈”:北面是滨海工业园区,集中着大量印染厂,南面是一些纺织厂,东面和西面有多家上规模的医药化工企业。
老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三江村,近年来随着周边工厂增多,他明显感觉到,天不蓝了,空气质量在变差,经常能闻到臭气。
被污染的,还有水。一名蔬菜种植户带着钱江晚报记者,来到村口的一条不时泛着油污的河,他在附近种了一片蔬菜,卖到绍兴市区的农贸市场。土生土长的他见证了河水由清变浊的全过程。“小时候我们都在河里游泳、捉鱼。现在呢,摸上来的螺蛳都不敢吃。”
笼罩在村民头上更大的阴影是,这些年,村里已有数十人因癌症而死亡。
被迫的搬离
村庄600年来最大的一次迁徙
最近这几年,经过治理,当地政府关停了一批污染企业。但是,臭气污水并不能完全回复往日的样子。
这么大的一个村庄,它的未来如何?怎么样摆脱污染?为了健康,村民们要求拆迁的呼声越来越高。
2014年,三江村终于被列入拆迁计划,根据计划,按照从南到北的顺序,村子划分成6个区域,按区域签约,按区域拆迁,拆迁面积达30余万平方米,涉及全村5000多人。
斗门镇政府有关负责人介绍,村民可自主选择3种方案:按确权面积安置房安置、货币化安置、自选商品房安置。安置房位于袍江一号地块,离得不算太远。“从已签约的情况来看,约有一半村民选择安置房安置。”
动迁5个月过去了,这个古老的村庄已经拆掉了一半。
被推倒的楼房废墟旁,偶尔有几条流浪狗走过。在散落的砖头堆里,一篮打碎的碗盘还透着曾经的生活气息。
一座三层楼房,屋顶已经拆掉,大门上还贴着大红“喜”字和“百头偕老”。可见,主人是赶在搬迁前办了喜事。另一幢房子,一名长者也赶着办了自己的70岁寿宴。
村子剩下来的那一半,在很多房屋的门上,贴满了搬家广告和房产中介的广告。
趁着阳光好,正在搬迁的村民们纷纷把被子、毯子和衣服全挂上了阳台。走之前晒一晒。然后,打包,搬上电动三轮车。“嘟嘟,嘟嘟”,一溜烟驶出那座苍老的城门。
故土难离
那些割不断的乡愁啊
村口马路边,73岁的郑克昌和老伴张爱月在等公交,准备回出租房。房子在开发区里的一个小区,虽然已经住了好几个月,但老两口仍然十分不习惯,有空就跑回村子来,找还留在这里的熟人聊天。
虽然要花上半个多小时,转两趟公交,腿脚不便的二老仍然乐此不疲。
“住在小区里,人不熟,不像村里热闹,总感觉冷清。”张爱月说。
郑克昌在村里开了大半辈子小店,他家的房子是4月底拆的。“等反应过来(怎么回事),屋顶都拆没了。”老郑说,当初造这幢房子,“一家老小多少辛苦,钱都是一分半分地攒起来的。”
郑克昌在院子里养了43年的蜜蜂,搬家后,蜜蜂送到了亲戚家。“可以在小区里养啊!”旁边有人大声建议。“以后肯定养不成的。”张爱月反问,“小区里能养吗?要是蜇了人,那还了得。”
隔了一条马路,张爱月的儿子家在9月底开拆。老两口用自己的指标,给儿子一家换了套130多平方米的小区安置房。
前几天,村里有个老太去世。“能死在这里啊,也是福气,不然活受罪。”一些老人议论说。
相比起老人,年轻人似乎更乐意搬到外面去。
“我们老了,总是希望下一代生活得更好。” 张爱月说。
不管如何,这个消逝中的江南村落表情是复杂的,有年轻人们的欢喜,也有老人们的不舍;有家园被污染的无奈和痛惜,也有对新生活的迷茫和向往。